咨询预约电话
96569
当前位置: 首页> 新闻中心>正文
【汤汤播报】 援非手记:我与艾滋病的亲密接触
发布日期: 2019-12-03 17:18
来源: 三门峡市中心医院

在中国,也许你不知道厄立特里亚,可在厄立特里亚,没人不知道中国。

他们跨越万里,把医者大爱根植在非洲大地,他们救死扶伤的故事在红海岸边口口相传。

他们有个共同的名字——援非医生。

他们是中国援厄立特里亚第12批医疗队员。

此刻,让我们漫步在午后的阳光里,轻轻掀开他们的手记,听他们讲,那些援非的故事……


致敬援非医生特别报道

 

我与艾滋病的亲密接触


(中国援厄特第12批医疗队员 仵民宪

1.png

非洲是艾滋病的发源地和高发区,要去非洲的人都知道那里艾滋病的危险。2001年我第一次赴厄立特里亚参加援外医疗工作,在去之前,作为医生的我对艾滋病有高度的心理戒备。刚下飞机,就觉得自己到了一个艾滋病的国度,空气中仿佛弥漫着艾滋病的气息。


在厄立特里亚的两年中, 每次查房和检查完病人,我都要洗手或用酒精擦手。手术中有三次被针和手术刀片刺伤,术后化验病人都是艾滋病阴性。出国前我从来没有见过艾滋病病人,我在这里急诊科看到一位割喉自杀的艾滋病病人。当地护士告诉我,病人因忍受不了艾滋病的痛苦而自杀,我感到了对艾滋病的恐惧。


据官方报道,厄立特里亚当时艾滋病的感染率为3%,但实际上大约有10%左右。由于病人手术前都不做艾滋病检查,两年中我在外科工作明确知道感染艾滋病的病人还不到10例。


两年工作结束回国之前,我自己做了一次艾滋病检查。当我到厄特国家检验中心取结果时,看见登记簿上多半是用红笔标记的阳性病人。我感到惊讶,问工作人员,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艾滋病病人呢?他告诉我,非洲医疗资源有限,只有对临床上高度怀疑的病人才做艾滋病检查,所以阳性结果多。当我看到自己的检查结果是阴性时,那感觉,简直像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。


2005年我参加援赞比亚第13批医疗队。因为有在厄立特里亚工作经历,我自认为非洲的艾滋病不过如此。可到了赞比亚,情况却完全出乎我的意料。大街上、宾馆、饭店、学校、医院、车站等公共场所,到处都是艾滋病的预防宣传标语和漫画,告诉人们哪些行为会传播艾滋病,哪些行为不会传播艾滋病,怎么预防艾滋病等,厕所里也免费放着安全套。


到了医院以后,发现内科住院病人大多数是艾滋病病人,因为隐私的原因,外科手术病人术前都不做艾滋病检查。 我所在的恩多拉中央医院病人很多,不论是门诊、急诊还是病房,病人总是排队等候。当地医生护士每次给病人做检查和操作前都要戴手套;做完手术搬病人,他们总是先要戴上手套才搬病人,否则他们是不碰病人的。


有一回搬病人,我没有戴手套,护士批评我不按医疗操作程序来。我知道这里艾滋病人多,每次接触处理完病人后我都要洗手。我觉得为搬个病人浪费一双手套不值得,搬完后马上洗手不就行了吗?后来想人家是有道理的,预防为先。如果我手上有微小伤口而没觉察到,不戴手套是有感染风险的,事后洗手不能完全起到预防作用。而先前我们在国内的教育是如果你戴手套,病人会认为你嫌他脏,嫌弃他有病会传染;为了体现对病人的关怀和亲密关系,打针、抽血、换药、检查病人伤口等与病人密切接触的操作都不戴手套。


三个月后的一天,我在给一位56岁女病人做胆囊手术时,缝针时不慎将手指刺破出血。我当时并不紧张,因为这种情况在国内也常发生。当我准备换双新手套继续手术时,年轻医生和护士要我立即停下来,并帮我反复挤压针眼的出血,然后用酒精帮我消毒伤口后,我才换了双新手套继续手术。


做完手术,护士给病人抽血,做艾滋病检查。下午我和年轻医生去化验室取结果,化验单上用红笔写着“Reactive”。我当时没有明白过来,我知道阳性是“Positive”。当年轻医生告诉我这是阳性时,我一下子懵了,怎么会是阳性呢?这个病人跟平常人一模一样没有任何不同啊!年轻医生安慰我说,别太担心, 这种情况一般是不会感染的。


他拿着化验单带我到医院的艾滋病感染控制室。工作人员询问我是怎么暴露的?当时怎么处理的伤口?多长时间了?我一一回答。她又查看我的伤口,问我是不是艾滋病阳性? 她说如果我是艾滋病阳性,就不需要进行艾滋病暴露后的药物预防了 (PEP)。我感到很不解,我说我怎么会是艾滋病阳性呢?她说那不行,你得化验。这样我又去化验室抽血化验,半个小时后结果出来是阴性。


我们拿着我的化验单再次来到感染控制室,她看了结果,给我拿了两种药物让我服用,说这些药物的副作用很大,头晕、呕心、呕吐等,但要坚持服用,疗程是4周。你不用太担心,这种情况一般是不会感染的,God bless you(上帝保佑你)。 


我拿着药,踉踉跄跄回到驻地,马上服用后,就倒在床上休息。虽然累了一上午,但怎么也睡不着。

心想那个病人怎么会是艾滋病呢?她看上去和健康人没有什么两样。

我怎么这么倒霉,就摊上这事呢?

如果我感染了艾滋病怎么办?

我能活多久?

这可不是一般的传染病啊!

如果我感染了艾滋病,病人肯定不会让我给他们看病,谁会愿意让一个感染艾滋病的医生为自己开刀手术?这样我会因此失去工作的权利。

如果我感染艾滋病,我的朋友和同事会远离我,人们都知道,艾滋病不会通过一般生活和工作接触传播。

如果我感染了艾滋病,我会背上生活不检点的骂名,谁知道你是通过什么途径感染的。

如果我感染了艾滋病,我的妻子会怎么想,她能接受我吗?她会跟我离婚吗?


想到这里, 我流出了眼泪。如果真是这样,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?我想起那个割喉自杀的病人。


非洲艾滋病人多,人们不太歧视艾滋病人,即使感染了艾滋病也可以照常工作,我们恩多拉医院就有这样的医生。如果那样的话,我还不如留在非洲继续工作,我想国内卫生部门会同意我继续留任医疗队的。


我会和妻子离婚,不想连累她,让她开始她的新生活。但我不愿意孤单,也不能把艾滋病传染给别人,这是做人的底线。我会找一个当地女性艾滋病人做我的妻子,同病相怜,相互帮扶,共度余生。


想到这里,泪水湿润了我的双眼。


我现在该怎么办?为了不被感染,我只能坚持服药,不管它的副作用有多大。


不觉间到了晚上,晚饭我也不想吃。几个同事过来看望我,他们都安慰我说不要紧,一般不会感染的,过去也有老队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。一般不会感染,万一感染了怎么办?只有当事人才能真正体会到那种复杂的感受。


晚上我在床上翻来覆去胡思乱想,一夜都没怎么睡。 夜间起身去卫生间,觉得头晕目眩,天旋地转。 第二天上班,仍然头晕目眩,走路都不稳。科里的医生和护士都安慰我,说只要坚持服药,不会有事的。一位护士对我说,你是无辜的, 是为治疗病人而暴露的,上帝会保佑你平安无事的。我感谢他们的关心和安慰,但愿我能平安无事。就这样每天早晚2次我坚持按时吃药,但头上像戴了紧箍咒一样难受,每天都头晕目眩,恶心欲吐,但又吐不出来,食欲不振,体重减少了4斤。


2周后药物的副作用稍小了些,但还是很难受,觉得头晕恶心想吐,胃里像有水在晃荡。时间一天天过去,就这样艰难的4周我终于坚持过来了,停药之后,很快感觉好多了。艾滋病感染有3个月的窗口期,在窗口期内,即使感染了艾滋病,用通常的方法也检查不出来。


3个月后,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到检验科复查。我是一个人去的,怕万一结果是阳性,我不想让别人知道。抽完血之后,我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化验结果,似在等待对我的判决。我的心情再次回到当初的感受,万一我感染了怎么办?半个小时后,当护士告诉我化验结果是阴性时,我并没有马上高兴起来,而是又仔细地查看化验单,当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化验单上用蓝笔写着的“Negative”(阴性),我才高兴起来,真是喜出望外,像获得新生一样。我对护士连说谢谢,谢谢。


走出医院,我觉得白云在蓝天上飘动,鸟儿在树上欢叫,生活是那么美好!


可这样的日子没能持续多久,2个月后,我又一次发生了艾滋病暴露。


这是为一位36岁的食道癌女性病人手术时发生的。食道癌在这里很少见,听说多少年这里都没有人做过。我很兴奋,手术中专心致志,太投入了,把一切都忘记了,连针扎到手都没有觉得。手术结束时,我发现所戴的两层手套破了,手指有针扎的针眼,指头上有血迹。给病人化验,是艾滋病阳性。


我根本想不到这个36岁看起来很健康的人,怎么又能是艾滋病人呢?我的心里浮想联翩,又有了第一次的感受,万一感染艾滋病了怎么办?我的工作、我的家庭怎么办?我能活多久?


但既然是艾滋病,就必须再服用1个月的预防性药物,药物的副作用仍然和上一次一样难受。但这次有人告诉我,艾滋病暴露后服药的人,由于副作用严重,可以在家休息2周。就这样,我休息2周后又上班 了。坚持服用完1个月的药物,3个月之后化验结果是阴性,我为自己庆幸不已。


赞比亚病人很多,手术根本做不完。我有时心情急躁,奋不顾身,加上医院的手术器械都老掉牙了,有的比我们队员的年龄还大,持针器夹不牢缝针,经常滑脱误伤。


这里的操作不是国内的缝一针穿一线,而是缝针尾巴上带一根线连续用,打结时不慎就会扎到手上。另外这里年轻医生经常轮换,配合不好,也很容易扎到手。


在赞比亚的4年里,我身上发生这样的医源性艾滋病暴露8次,其中5例病人是阳性。每次服药都非常难受,最后一次我实在忍受不了了,只服了2周就不再服了。


我对自己说听天由命吧。每次暴露后我都感叹自己的不幸,怎么又是艾滋病?我服着药流着泪骂自己太笨,怎么就这么不长记性呢?


乌克兰籍外科主任尼古拉开玩笑对我说,你应该戴双Metal glove(金属手套)。 妇产科、骨科等手术科室的医疗队员,大都有过艾滋病暴露的经历, 但都没我的次数多、吃药多。我问他们暴露后的感受和想法,他们说的都和我一样,如果真感染了,就永远留在非洲工作,因为在国内你无法融入社会群体,你会成为孤家寡人,更谈不上为社会作贡献了。


我庆幸自己在赞比亚4年里暴露那么多次,没有感染上艾滋病。后来我又去埃塞俄比亚工作4年,又有3次扎手,但病人都是阴性,我也没有服药。我对其他队员说,如果我没有感染上艾滋病,你们都不会轻易感染艾滋病的。


我们援埃塞俄比亚第17批医疗队队长王进宝医生,手术时病人的血液不慎溅进眼睛,术后化验病人是阳性。他开始服药,药物的副作用让他难以忍受。他说他服用1疗程药物都这么难受,问我是怎么忍受4次半的。我说谁都宁可忍受1个月的药物难受,也不愿后悔一辈子。除了忍受,你别无选择。艾滋病对医疗队员的压力由此可见一斑。


我现在都难以想象,我当时是怎么坚持服用了4次半疗程药物的。作为援非十一年的老医疗队员,并非自吹自擂,我真要为自己点赞。


援非.png

向中国援厄特第12批医疗队员致敬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