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不愿意做截肢手术

（中国援厄特第12批医疗队员 仵民宪）

截肢在国内属于骨科手术范畴。

国内截肢病人很少，多是严重外伤肢体不保或肢体肿瘤之类的病人才需要截肢。

一般来说外科医生都不愿做截肢手术，因为这个手术太残忍。

眼睁睁看着要把病人的腿锯掉，从此肢体不全成为残疾人，今后永远离不了拐杖、假肢、轮椅和别人的照顾，不再是完全自立的正常人，谁愿意干这活儿？

在厄立特里亚，截肢是普外科医生的活儿，由外伤引起的除外。

这里的截肢病人非常多，完全超乎你的想象。

你一定想问为何这么多的截肢病人，是什么原因造成的？

经过一段时间的仔细观察，我发现这里的截肢病人基本上都是由血管疾病引起的，其中绝大部分是糖尿病并发症引起的，这在国内非常少见。

糖尿病主要病理变化是微血管病变，导致全身血管闭塞，组织供血供氧不足，严重者可引起下肢坏死感染，伤口难以愈合。

但为何这里这么多的下肢坏死昵？

咖啡原产于东非高原，所以这里形成非常浓厚的咖啡文化。当地人每天都要喝咖啡，喝咖啡必须加糖，不然太苦。

这里人早上不吃饭，上午10点钟喝咖啡，加很多的糖，补充能量，我想这是这里糖尿病发病率高的主要原因。

这里人对糖尿病科普知识缺乏，加上医疗条件有限，血糖控制不好，导致糖尿病并发症很多，严重者引起下肢感染坏死，悲剧就发生了。

在这里开始工作的第二个值班日，夜间会诊处理好几个病人，其中走廊有一个病人，年轻医生让我看。

这是一个年龄65岁的病人，糖尿病史近20年，散发着酸臭的味道，右下肢用绷带包裹着。

我打开绷带，发现右小腿发黑坏死溃烂。我让病人住院，准备择期手术。

由于晚上有急诊手术病人，我就对这个病人没有太在意。

三天后年轻医生说有一个右下肢坏死病人，需要我手术。

我当时刚到这里上班不久，对医院和科室的工作程序还不太清楚，就让科主任约瑟夫安排手术。

约瑟夫说，不要理这个病人。

原来这个病人右下肢坏死在这里住过院，本来已准备给他做截肢手术，但他不相信这里，私自出院跑到埃塞俄比亚去想保住腿。但那边也说让他截肢，才又回来，所以约瑟夫说过几天有空再给他做。

我觉得截肢应该是比较急的手术，怎么能再等，何况病人已经来这里好几天。但约瑟夫是科主任，我只得依他。

又过去三天约瑟夫才给病人安排手术。

我不愿做这类手术，就让约瑟夫跟我一起上。

打开右下肢的绷带和辅料，有一股很恶臭的味道，整个屋子都很难闻。

坏死已经到达膝关节以上。

麻醉消毒铺巾后，约瑟夫主刀。他轻车熟路，连皮瓣都不设计，直接刀下去就切开右大腿一周，出血不多，因为血管都闭塞了。

到了肌肉层，肌肉腐烂，约瑟夫清理切除腐烂的肌肉组织，然后用线锯锯断大腿骨。

看着一条腿被拿掉，我心里很难受。因伤口感染严重，约瑟夫也不缝合，骨头断端和肌肉都暴露在外，伤口用大棉垫子包扎，期待伤口清洁后二期缝合。

这是严重感染的伤口处理方式，但我在国内没有见过。

随后的日子，病人每天换药，由于感染及坏死组织多，每次换药都有很浓烈的恶臭味。

这里是护士换药，她们也没耐心胡乱换换，后来伤口干净了些，但病人身体状况每况愈下，最后还是去世了。

有一个63岁的病人已经推到手术台上，病人问在哪个部位截，我说从膝关节上截，病人不愿意，他只同意从小腿截，但这个病人足坏死严重，小腿已经有水肿，如果从膝关节下截，伤口肯定不能愈合，最后还得从膝关节上截肢。

但病人不愿意，我们当时也没办法，只好依病人，3天后，病人同意从膝关节上截肢。

还有个65岁的截肢病人，是参加过厄立特里亚独立解放战争的老战士，他的右腿有两处受伤，其中一颗子弹残留在里面。

战争的子弹没有让他残疾，而糖尿病病并发症让他失去了大腿，令人感慨不已。

……

对这些病人，我感概万千。

由于国家经济落后，有些温饱都没有解决，加上严重的缺医少药，基本的医疗也很难得到保证。一旦得了大病，就只有听天由命了。

不过这里人信仰宗教，他们认为这是上帝的旨意，死了就死了，也没有医疗纠纷。你得感叹在这里，生命变得无关要紧，只能听天由命。

这里糖尿病足坏死病人很多，每周都有截肢手术，当地医生做截肢手术很熟练，也毫不在乎，似乎很麻木。后来我也做了很多，掌握了截肢平面的确定。

糖尿病截肢绝不能以“正常”部位界限截肢，而要远远超越病变范围很多。

你看外面正常，切开后里面却往往没有出血，这是糖尿病导致血管病变所致。如果从这个部位截肢，伤口永远长不住，需要二次再高平面截肢。

在这里截肢做多了，但我并没有麻木，毕竟截去病人的肢体，心里还是很难受。

所以遇到截肢的手术我能不做就不做，或让其他人做。

这确实残忍，我真是一个都不想做。

另外截肢在国内不属于普外专业，我不愿意干自己专业以外的手术， 我想大多数医生都是这样的想法。

向中国援厄特第12批医疗队员致敬！